Mar 30, 2008

還記得,玻利維亞(二)


<http://video.google.com/videoplay?docid=-6172437314163544000>

La Paz,玻利維亞的首都,海拔4200公尺高,她是全世界最高的首都。比西藏拉薩還要高一點點。

很美,因為她獨一無二的風化地形。
很迷人,因為她原汁原味的原住民文化。
讓人目眩神迷,因為她的高---高得氧氣稀薄。

2008年2月24日早晨。
快速地沖了澡,打包好簡單的盥洗衣物,一杯豆漿、一塊麵包,簡單解決了今天的早餐之後,趕緊確認所有要帶上山的攝影器材都沒有遺漏。

最後,和水吞下兩顆Santa Cruz醫生推薦的"高山藥"。

我討厭吃藥,因為我總覺得應該順應自然,相信生理系統會對外在環境做出最自然的回應,會自然地調節。不過,這一次因為有採訪工作在身,於是我接受了當地人的建議,吃了兩顆藥,姑且相信兩顆小藥丸,就能讓我免除高山反應。

小飛機只花了四十分鐘,從平地到高山,落差4200公尺。飛機才一降落,同行的中醫師便不斷耳提面命,走路要慢、盡量慢….

高山藥應該是有效的。因為下飛機後的兩小時裡,除了感覺心跳加快之外,沒有甚麼異狀。

這次來到La Paz的任務,是和慈濟志工一同勘災。今年的雨季特別的不尋常,大雨經常下得又急又大,於是亞馬遜河的支流,便在La Paz境內氾濫成災;於是La Paz省不論市中心或是北方地勢低漥的山谷地區,都有嚴重大水和土石流。

勘災的影像紀錄,怎樣都得完成。

只不過,一拿起攝影機,立刻就忘了要放慢腳步,不知道就算只是快步走,身體都需要比較多的氧氣。於是,血液缺氧之後,疼痛的症狀也就慢慢顯現,高山藥一天吃了三次,顯然也已經無效。

頭疼,真的是疼。"頭痛欲裂"、"天旋地轉"…都是很好的形容詞,用來描述高山症。

結束所有的工作回到旅館,已是晚上十點。不過,疼歸疼,意志力倒是還在,很簡單的想法便是,該完成的任務,就應該要完成。

『嘿,請問你們旅館有網際網路嗎?我的無線網路無法連線…』
『當然,我們有。你用DSL試試看…』很高興飯店的工作人員,能用西班牙式英文與我溝通。

一回到飯店,第一件事情便是得確認自己能夠與世界保持聯繫。

因此,花了很長的時間、嘗試各種設定都不成功,最後換了一間靠近大廳的房間,因為無線網路訊號強一些、穩定一些,電腦終於復活,連上網了。

我很高興,因為,那意味著我應該可以完成任務。雖然從沒有過一個人獨立完成所有工作的經驗---拍攝、採訪、寫稿、剪接,上傳新聞。

幸好,我對"網路速度"這件事情,一直沒有太多具體的概念。因此,即使網路速度每秒只能上傳4byte,但是當我盯著螢幕,看著檔案慢慢地、穩穩地上傳時,心裡卻是很平靜。

還記得,清晨四點開始上傳那大約60MB的檔案,傳完的時間,已是早上六點四十分。台灣當地時間晚上六點四十,我趕上了晚間七點新聞。

我還是有點在意。因為真的無法確定,在昏沉的狀態下,自己能拍出、寫出、剪出甚麼的作品。焦點夠清楚嗎?說故事的邏輯對嗎?即使那只是一則1分40秒的新聞。

這一夜,頭疼沒有停止過。那徹夜未眠的疼,大概一輩子都會記得。

不過,這支2’30”的紀錄影像,不是新聞,是我對La Paz人的"印象"。

街頭藝人,眼盲但演奏的默契十足…
推著推車賣葡萄、背上背著小娃兒的老婦人...
大街旁擦皮鞋的女鞋童…
戴著高帽、穿著大裙子傳統服飾的婦女…

我知道,這支影片僅僅只是La Paz很少的一部分,實在不夠深刻。但相信我們依舊能夠從他們的眼神、動作、表情中,感受到高山子民的喜怒哀樂,揣摩高山生活的刻苦。

兩天後,頭疼的症狀稍稍減輕了些,而就在離開La Paz的夜裡,在前往機場的路上,我看見山谷如星光點點般的夜景,實在很壯觀。不過,我有點高興自己可以回到氧氣充足的平地,但也不禁在想,La Paz的人們,真的"習慣"過著氧氣不足的生活嗎?

能適應的人,留了下來。不能適應的人,便離開了家鄉。

或留,或走,都是選擇。

人都有選擇的權利,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。

還記得,玻利維亞(一)


2008年3月10日。風大。天氣晴。

在Main Street快步閃避擁擠人潮,等不及號誌燈變換成銀色小人的行人通行標誌,便幾個箭步、穿越馬路,使勁推銀行大門,火速在ATM提了一百元。

真的很著急又害怕,所以提早二十分鐘到了診所。但是醫生很忙,忙著一口、一口,細心地將像是麥片糊的食物,送進躺在推車裡的小男孩的嘴裡。

『我的右眼突然看不清楚、很模糊,已經第五天了…我的右眼度數很深、左右眼視差很大,我懷疑是視網膜剝離….還有,我剛從玻利維亞回來,在哪裡我有六天沒睡覺,會不會是因為眼睛太累了所以….』

好不容易等到小男孩吃飽了、選定了想要把玩的電動車,這才輪到我和醫生好好地交談;我迫不亟待、自顧自的、一股腦兒地向醫生陳述自己眼睛的病情…

『妳有高血壓、糖尿病嗎?』醫生拿著病歷表,很冷靜地問診。
『我沒有。』
『妳家裡有人有青光眼嗎?』
『沒有,都沒有。醫生,我帶眼鏡的時候,不會覺得那麼不清楚…可是隱形眼鏡就會….能不能幫我檢查,我覺得自己快瞎了…』我有點不耐煩,想請她趕緊用儀器檢查…
『……』『……』
『……』『……』
充滿母愛光輝的女醫生,不急不徐、慢條斯理地問診,問著問著、竟然笑了。

『嘿,小姐,我懷疑妳是隱形眼鏡左右戴反了…呵…』她忍不住笑出聲來。
『啊?怎麼可能……會這麼蠢嗎?………可是如果真的是這樣……可以把95元還給我嗎?』很糗。但更心疼那95元。

嗯,我用95元美金,證明了自己的愚蠢。

從玻利維亞回到紐約的前五天,除了"幾乎看不見"、還昏沈地躺了三天。這是來到紐約七個月,第一次生病。

昏睡的三天,在玻利維亞發生的一切,若有似無地在眼前若隱若現,我一度懷疑是眼睛看不見產生的幻覺。

Santa Cruz,玻利維亞的經濟中心。晴、雨、陰、悶,一天可以變換四種天氣。
雨的味道、泥巴的味道、濕濕黏黏的空氣,不時撲鼻而來….那味道像極了梅雨季時候的台灣。

這城市有點像是紅心標靶。

最繁華的市中心是第一環,接著向外延伸,每一環都有一個”圓環”,每個圓環都有各種不同的"雕像",有耶穌像、還有民族英雄像。二環、三環、四環、五環,一直到沒有環,就是偏遠的郊區。

每一環都沒有紅綠燈,每一環的交通都很擠,有馬車、大巴士,還有很多很多看來相當老舊的二手小客車。每台車都照自己的意思往前衝……衝、衝、衝,在Santa Cruz開車不需要交通號誌,只需要默契。

路上很少看見交通警察,就算有,也很難理解那空中亂舞的兩隻手,究竟要把大家指引到哪兒去。

Santa Cruz擁擠的交通,讓我想起了印度加爾各答。兩個城市最大的差別在於---加爾各答有很多紅綠燈,但是Santa Cruz車子的行進速度比較快。

兩個城市都看不出甚麼明顯的社會規則,但兩個城市的人們,都在模糊中,創造出自己獨特的、井然有序的生活方式。

Santa Cruz二環的傳統市場裡,可以看見戴著高帽子、穿著大裙子、留著長頭髮的原住民婦女;她們的樣子,很接近我印象中安地斯山脈原住民的形象。服飾的色彩很鮮艷,裙子越多層、代表她們的社會地位愈高。我喜歡他們的帽子,帽緣很寬,圓的、或是方的,造型或許不怎麼多樣,但搭配上傳統服飾,很協調,也很出色。

過了二環往一環市中心去,一環是白人為主的經濟中心。
在這裡,所謂的白人,其實並不怎麼白。數百年西班牙人的移民統治,種族間的通婚早已稀鬆平常,當然仍有很多白人想要「維持」純正的白人血統,想要成為掌控社會權力與資源的「上層階級」。

膚色、人種、血源…,民族主義的論戰與社會階級的區分,全世界到處都有,在哪裡都是複雜難解的習題;那是政治的、經濟的、文化的、宗教的、人性的,總是剪不斷、理還亂。

理性、和平、平等,說來容易,做來難,也是難解。

這難題的習題在經濟中心Santa Cruz和首都La Paz之間,也陷入泥沼。2005年12月,玻利維亞人民選出了歷史上第一個農民出身、本土的、非白人的、左派的現任總統Evo Morales,在當時便被認為是左派勢力的大勝利,當時國際輿論也預期,如果Evo Morales不能實現對廣大農民選民的競選承諾,那麼將會造成玻利維亞社會更嚴重的動盪。

三年來,Evo Morales總統將國家制度向共產主義修正,與Santa Cruz以經濟發展、多元文化發展的發展方向,出現了歧異。而意見的分歧,則是導致地方與中央之間的嚴重對抗。中央限制能源進口Santa Cruz,預算分配不如Santa Cruz省府的預期;由於對中央政府極度不滿,Santa Cruz一度要宣布從玻利維亞獨立...於是中央發動農民包圍Santa Cruz…

政治對立,導致人民生活更為辛苦。
只是人性很脆弱,容易被煽動,於是再怎麼苦,一個不小心就跳進陷阱、不小心被操弄...

玻利維亞是南美洲最貧窮的國家之一...
65%的人每天賺不到兩塊錢美金...
國民年平均所得不到1500美金...

簡單的推理,人人皆知的惡性循環。不管高山或平地,生活都不容易,得有將心比心的包容與理解。

La Paz,玻利維亞的政治中心,國會在那裏,總統也在那裏;4200公尺高,是全世界最高的首都。

房子沿著陡峭的山谷,密密麻麻地往上興建,富有的人住在低緩的山谷,住得越高,越得忍受夜晚的寒氣…雖然有著看似一伸手就能頂到天的豪氣,但氧氣卻少得可憐...

永遠會記得,無法控制自己身體的無奈和無力。

再怎麼用力也吸不到空氣的胸悶、一移動便覺得炸彈在頭殼裡爆炸、彷彿腦漿四溢的頭疼…想多吸一口氧氣的狂,在La Paz的那一夜,我真的情願高攀不上他的雄偉豪氣。能好好活著,很幸福。
當想要多吸一口氧氣都變成奢求的時候,真的,再也沒甚麼好計較。

三天的昏沈,沉澱了玻利維亞的記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