Oct 25, 2008

今年秋天來得早

Rego Park的新家,窗戶和地面平行。門開出去,就是房東華先生華太太的小菜園。

夏天的時候,菜園裡盛產有機的小番茄和體積不大不小的黃瓜,而從窗戶一眼看出去,就能看見菜圃周圍,粉紅色和白色的小波斯菊盆栽,有陽光照映的時候,我總會盯著小窗戶外的美景,發呆。

九月的某天,起得早,太陽光柔柔的,天氣涼涼的。走向窗戶,睡眼惺忪之間,看見一個咖啡色的小東西在菜圃旁。

我盯著觀察了許久,直覺覺得那是松鼠,Sam。
躡手躡腳拿了眼鏡、戴上。
菜圃變得變得清楚了,Sam正好轉身面向我,他手裡拿著有機番茄、一口接一口放進嘴裡啃。吃得很是專心。

Sam很有品味,知道華太太家的菜園,是有機的、沒有毒。

我動也不敢動,怕嚇到還沒吃飽的Sam。但不一會,Sam還是發現了我,我們四目對望了一會兒,他便將手裡才吃到一半的番茄丟在菜圃旁,轉身跑了。

沒幾天,華先生將菜園裡的番茄、黃瓜全給鏟了,我想是因為秋天到了,該是養土翻土的時候。

只不過,那天之後,Sam也沒再來過。

十月初,家門口的樹,葉子一夕之間黃了。
Aldeton Street上,整排的大樹,也一天天黃了、紐約風大,陣陣風吹來,黃葉子很快堆滿了街道。

今年的秋來得特別早。才十月,樹的葉,幾乎全掉光了。這是我在紐約第二個秋,我印象很深刻,去年此時,葉還是綠的。

秋來得早,冬的腳步也近了,紐約的夜,已經是接近零度的低溫。

九月、十月,就這麼眨眼就過了。這段日子,有時候忙得昏天暗地,但現在我會強迫自己放慢腳步。

我想要這兩年,過得很彈性,有忙碌、有悠閒。

其實,土生土長在台灣,身分是窮學生的我,美國國家大事和我的關係,其實並不那麼切身、密切。

但這一年多來,我每天都得看美國總統大選的新聞,每天打開電腦的第一件事,就是看紐約時報的最新選舉新聞。

遇到辯論會,會忍不住晚上下課後,快速搭上地鐵衝回家看電視總統候選人的辯論直播,精彩的,是辯論會之後、各家電視台NBC、ABC、CBS對候選人表現的評論、打分數,晚上十一點之後的脫口秀,主持人更是竭盡所能的消遣候選人…。

十一月四號就是投票日,紐約時報在選前十二天,發表評論” Barack Obama for President” ,公開支持Obama。http://www.nytimes.com/2008/10/24/opinion/24fri1.html

公開表態支持特定總統候選人,是紐約時報的傳統。而同一天的民調,Obama的支持率高達六成二,McCain支持率降到了三成八。選舉進入尾聲,雙方都得自信滿滿的說自己會贏。

在紐約,感覺離世界的中心很近,也很遠。

近,是因為全世界金融風暴的引爆點,華爾街Wall St.,就在旁邊。每天的報紙、電視,頭條全是“Financial Crisis”。

遠,是因為我沒有房子、沒有車子、沒有貸款、沒有股票,金融風暴暫時影響不到我。我唯一有的,就是一個足夠吃飯、付房租、繳學費的現金賬戶。

我一張股票也沒有,但每天下午四點,華爾街收盤後,我習慣打開iPhone,看看今天又跌了多少點。

十月中,為了幫大愛電視製作新聞專題,我試著努力敲通告,但卻是每天被拒絕,銀行、保險公司…相關企業,沒人願意受訪。三天的時間,得完成所有的採訪拍攝,三天的時間剪接;而我也不是什麼財金專家,實在講不出什麼了不起的經濟理論、大道理。

於是,讓大家看見現在真實的紐約,是我唯一能做的方向。

“你們要去哪裡?” 三輪車夫對著我們大聲問。
“到時代廣場,多少錢?” 我大聲回應他。我們因為不想拿著器材搭地鐵,更不想到處找車位,於是隨意招了台專門載觀光客三輪車
“20塊!” 第五大道到時代廣場要20美金?我當場不悅的垮下臉。
“ok, 10塊” 車伕打了對折,我們也就上了車。這是我第一次搭紐約市的三輪車,也是攝影師來到美國20年,第一次。

坐在三輪車上,我們忍不住和車伕聊了起來,他說他是哥倫比亞畢業的,曾經很富有。

邊聊,我們也就邊錄下了他的講話。

他說,”我曾經很有錢,但911之後的金融危機,我破產了。現在週末的生意還可以,但是平常日,我有做了兩天生意,卻賺不到一毛錢不是很好做……”

而那個想要賣房子卻賣不掉、滿臉愁容的 John,是我在街頭拍空景時,在路邊鼓起勇氣邀請他受訪…



專題裡,那老年失業的Grady,是我NYU的同學。有一天上課,我們聊天,我談到在找生活受到金融風暴影響的受訪者。

Grady突然認真的對我說,”我就是那個你想要採訪的人!”

而那個很灑脫、在AIG上班的年輕人,是慈濟的志工。

在第五大道上的街訪,遇到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。拒絕受訪的,絕大多數是美國人。



在紐約市,拍攝需要申請許可,沒有許可,不能夠用腳架。所以,如果運氣不好,遇到警察好心勸告,就只能收起腳架,或是換個沒有警察的角度、再戰…

工作很忙。
上學很忙。
心很忙。

現在,我經常提醒自己,慢下來。想清楚,再出發。

很多當下想解決、卻解決不了的事情,就暫時擱著,讓時間去解決。

秋天就這麼飛快過了。
我有預感,今年的冬天會很冷。

Aug 17, 2008

紐約,天氣晴。

六月中回台灣,七月一號回紐約,都是 --- “回”。

八月一號,我搬了家,這一天,也是我來到紐約恰好一年。

這次搬到Rego Park,距離之前的家只有地鐵兩站的距離,這也是我在紐約的第三個家了。終於,我有了自己獨立的空間,小小的廚房、小小的浴室,加上一個不小的房間。

也許是年紀慢慢變大了,也或許是變得有點孤僻,從台灣回到紐約之後,對於過去一年分租一個房間、與室友共用廚房衛浴的日子,突然有些倦。於是,沒幾天便好運氣的在網上找到了這個新家。

我挺喜歡新家的建築樣式,是美國19世紀的都鐸式(Tudor)建築,我這通風採光還不錯的半土庫,安靜,並且聽說是冬暖夏涼。

仲夏八月天,經常下起少見的傾盆大雨,而這樣的大雨,似乎超過了紐約排水系統的負荷量。

搬家的第二天,我和J在超市買了東西、大包小包,正要離開,卻被超市門口看雨、等雨停的人群阻擋;等著、看著,看見一位小姐,左腳的夾腳拖鞋,抵擋不住馬路上湍急如小河的雨水,被大水給沖走了…只見她手上拿著僅剩的一隻鞋,嘴裡碎碎念著----”我的鞋在哪兒?”

紐約的豪雨,讓我想起台灣每天午後必定要下的雷雨。

我想起那十六天,自己總是因為過於緊湊的行程,每天都忘記帶雨傘、每天都得捲起褲管走路、鞋子每天都是溼的、然後經常淋得一身溼…

即使回到紐約,又過了一個多月,對在台灣的十六天,我試著整理情緒,卻仍是不知該怎樣用言語或是文字,描述、或是解釋自己當時的複雜情緒,當然更不能奢求身邊的人都理解。

有些事變了、有些事沒變。
有些我以為沒變的,變了。
而有些沒變的,我卻笨拙得失誤連連。

是我變了?

於是,衍生難以預料的、錯綜複雜的、細膩的情感與情緒,是再精緻的言語也無法釐清的。那是人與人之間難以捉摸的距離,那是人與人之間對自己、對他人的期待與想像,沒有對錯,只有彼此是否依舊靠近。

於是,我決定放棄言語,讓一切暫停、讓一切靜止。

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思惟。思惟決定看待人事物的角度,思惟決定自己的人生。

家暫時定了,心也有了落腳的地方。

紐約的午後下起大雨,但我心裡卻覺得......

紐約,天氣晴。

Jun 4, 2008

十個月後

“媽! 我買到機票了,要回去看看你!”
“唉呦! 妳回來幹嘛? 我沒事,妳不要回來…這麼遠…又這麼忙…”
“……喔,這樣啊……可是我不忙耶!放暑假了,而且也買好機票了…”

掛下電話,我在想,是不是要把機票給退了。油價漲了,機票真的很貴。

“嘿!姑姑六月中要回去喔!”
“哦?是喔!回來做甚麼?”
“回去看奶奶啊…”
“可是,奶奶說他沒事啊!”
“……喔,這樣啊,可是我機票已經買好了…”

MSN上巧遇年初才剛來紐約旅行的小姪子,我自以為是的以為,他會很高興我要回家…

真的一度考慮把機票給退了。

但轉念一想,知道自己有打算在紐約多停留個幾年,所以,有機會就該回去看看家人,看看久違了的好朋友們。

隨著時間進入六月,離回家的日子越來越靠近。心情也跟著浮動了起來。

好朋友總會關心的問,"妳回來要住在哪裡?",更直接的人就會說,"你在台北已經沒有家了。"

的確,就算親人都在台北,我的確是沒有"家"可以落腳。十個月前,"家"已經跟著我到了紐約。

不過,面對這個很現實的問題,我總是很自然地回答:"住同學家啊!",因為這相識超過十五年、一起長大的"老同學",早就已經像家人一樣了…

說也奇怪,雖然沒有家,卻也沒有感傷的情緒。

日子一天一天過,轉眼一年快過去,而隨著要飛回台灣的日子一天天靠近,這幾天,我開始回想這一年,自己在紐約做了些甚麼。

今年春天,我開始了NYU的紀錄片課程。每個周六下午下了課,我會在Washington Square閒晃。

看著一隻隻"牽著"主人、趾高氣昂走在公園裡爭奇鬥艷的紐約狗;然後加入圍觀的人群,看著千奇百怪的街頭表演。

春天的時候,白色的櫻花開滿整個公園,很迷人,加上陽光亮眼,很多人在公園的座椅上打盹…我也興奮地選了個能夠直接曬到太陽的位置…但不到五分鐘,就抵擋不住陣陣刺骨的冷風,起身離開。

似乎,眼睛看到的,比自己實際去感受,要來得浪漫許多。

離開Washington Square,穿越幾條街,走到IFC電影院,還來得及趕上五點20的電影。IFC是一家有著高級飛機坐椅的電影院,放映的全是獨立製片的電影和紀錄片。周末的時候經常會有導演在放映後,來到電影院和大家面對面聊天。

買了票,買了爆米花,選了個正中央的位子,延續了課堂上的情緒、也為一周的忙碌,畫下句點。

工作六年後再回頭當學生,為的已經不是一張紙的文憑,是想看看另一個世界裡的影像工作者,如何創作?又創作了些甚麼? 然後也自己做。

不論是課堂上老師推薦的紀錄片,或是教室之外在戲院裡看的片子,紐約的"多元化",真的很多樣,不同國家的故事,差異的風格、各層面的主題、屬於導演自己的表現手法。

朋友J.總是帶著忌妒的口吻說:"妳知道嗎,妳真的很幸運,可以為了寫一個作業,把片子租回家仔細研究,妳那些有工作的同學們,哪能像妳如此這樣專心上課..."...我同意J.的說法,我的確是"很幸運",我覺得自己很幸運,有勇氣選擇在此時此刻,過這樣"奢侈"的日子.....

除了獨立製片的電影和紀錄片,我也愛紐約的小劇場。不論是只容納20、30人小劇院,或是中央公園露天劇場的莎士比亞,總是能和演員很靠近。創作,很貼近人性。

創作的自由,心靈的自由,在紐約的每個角落,也在我心裡的某個角落深根。

"改變"。美國民主黨總統候選人Obama的競選口號。

Obama贏了Clinton。儘管初選的過程,難免擦槍走火,互相有些口角,但6月3日晚上,兩個人對支持者的演說裡,都誠懇祝福和讚揚對方。我關注這場民主黨黑人與女人的競賽,也看見、感受到民主真正的價值。

沒有無意義的謾罵攻擊,用理性面對國家的能源問題、民生問題、並承認戰爭的錯誤。
Clinton用燦爛的笑接受失敗。Obama謙卑讚揚對手創造歷史。

美國人民,再一次寫下民主的歷史,很動人的過程。

也許是職業病,我花很多的時間觀察美國的電視。我看見美國的電視台在這場競賽過程中,傳遞了豐富的資訊,詼諧卻不煽情。

盯著電視看,我不禁有些沮喪。想著,甚麼時候,台灣人民也能真正享受民主的真諦,以及民主帶來的喜悅。

就這麼想過一回,我想回到我的土地,和我親愛的朋友們,分享紐約的點滴。

Obama天天說"改變"。
我也在想,我變了嗎 ?

Apr 14, 2008

記得,要永遠有夢!

小陸。一個熱情的、永遠懷抱夢想的filmmaker…..

"記得,要永遠有夢!" MSN對話框裡,小陸丟出這句話,簡短而鏗鏘有力,是我們那次談話的句點。

還記得,那是2006年夏天。

2006年秋天,小陸去了廣州。
2007年秋天,我來到紐約。

『甚麼時候學成歸來?』MSN上,小陸這麼問我。
在電腦前,我反覆碎碎念著這個問題,想了又想,思考的關鍵不是"歸期",思考的點在---"學成"。

『其實也沒甚麼"學成"…來紐約,是為了找"刺激"…』我想了三十秒,這樣回答他。
『我懂。我也是把自己丟到陌生的環境,找刺激。』小陸很快給了我回應。

我們都暫時離開了台灣,都在尋找『刺激』。

『刺激』,讓我們有繼續做夢、朝夢想前進的熱情與動力。

好久沒跟小陸聊天了,但這次的談話裡,我依舊感覺到他的熱情、感覺到他一直朝著夢想前進。儘管日子一天天過,但夢想在前方,輪廓越來越清晰。

小陸說,有一天,他希望偏遠鄉村的孩子,不再因為貧窮,而被迫離開家鄉,到城裡打工、做妓女…

小陸說,有一天,他要讓這群孩子,能自己拍出自己的紀錄片。

小陸說,有一天,這群孩子能夠跳過工業社會的階段,進入資訊社會,透過學習,學會使用攝影機,拍出自己和家鄉的紀錄片。而這些技能,將能夠幫助他們賺取足以支撐生活所需的金錢,靠自己的力量脫離貧窮。

小陸說,他最近感覺到自己的作品,"到了應該要讓很多人一起參與、一起完成的階段"。

小陸說,他知道那夢想還很遠、他知道那夢想要集合很多人的力量一起完成。

在小小的視窗裡,一句一句讀著小陸的夢想,我心裡著實感動。

"記得,要永遠有夢",這句話又從心底深處,浮出腦海;此時此刻,這句話是充滿活力的春陽。

這陣子,整個冬天光禿稀疏的行道樹,一夕間全穿上了白衣服,整個紐約白白的;白花花的樹,送走了白雪的冬。

春來了,夢想的腳步沒停,還在一步步向前推進。

不論你在哪裡,我在哪裡。

Mar 30, 2008

還記得,玻利維亞(二)


<http://video.google.com/videoplay?docid=-6172437314163544000>

La Paz,玻利維亞的首都,海拔4200公尺高,她是全世界最高的首都。比西藏拉薩還要高一點點。

很美,因為她獨一無二的風化地形。
很迷人,因為她原汁原味的原住民文化。
讓人目眩神迷,因為她的高---高得氧氣稀薄。

2008年2月24日早晨。
快速地沖了澡,打包好簡單的盥洗衣物,一杯豆漿、一塊麵包,簡單解決了今天的早餐之後,趕緊確認所有要帶上山的攝影器材都沒有遺漏。

最後,和水吞下兩顆Santa Cruz醫生推薦的"高山藥"。

我討厭吃藥,因為我總覺得應該順應自然,相信生理系統會對外在環境做出最自然的回應,會自然地調節。不過,這一次因為有採訪工作在身,於是我接受了當地人的建議,吃了兩顆藥,姑且相信兩顆小藥丸,就能讓我免除高山反應。

小飛機只花了四十分鐘,從平地到高山,落差4200公尺。飛機才一降落,同行的中醫師便不斷耳提面命,走路要慢、盡量慢….

高山藥應該是有效的。因為下飛機後的兩小時裡,除了感覺心跳加快之外,沒有甚麼異狀。

這次來到La Paz的任務,是和慈濟志工一同勘災。今年的雨季特別的不尋常,大雨經常下得又急又大,於是亞馬遜河的支流,便在La Paz境內氾濫成災;於是La Paz省不論市中心或是北方地勢低漥的山谷地區,都有嚴重大水和土石流。

勘災的影像紀錄,怎樣都得完成。

只不過,一拿起攝影機,立刻就忘了要放慢腳步,不知道就算只是快步走,身體都需要比較多的氧氣。於是,血液缺氧之後,疼痛的症狀也就慢慢顯現,高山藥一天吃了三次,顯然也已經無效。

頭疼,真的是疼。"頭痛欲裂"、"天旋地轉"…都是很好的形容詞,用來描述高山症。

結束所有的工作回到旅館,已是晚上十點。不過,疼歸疼,意志力倒是還在,很簡單的想法便是,該完成的任務,就應該要完成。

『嘿,請問你們旅館有網際網路嗎?我的無線網路無法連線…』
『當然,我們有。你用DSL試試看…』很高興飯店的工作人員,能用西班牙式英文與我溝通。

一回到飯店,第一件事情便是得確認自己能夠與世界保持聯繫。

因此,花了很長的時間、嘗試各種設定都不成功,最後換了一間靠近大廳的房間,因為無線網路訊號強一些、穩定一些,電腦終於復活,連上網了。

我很高興,因為,那意味著我應該可以完成任務。雖然從沒有過一個人獨立完成所有工作的經驗---拍攝、採訪、寫稿、剪接,上傳新聞。

幸好,我對"網路速度"這件事情,一直沒有太多具體的概念。因此,即使網路速度每秒只能上傳4byte,但是當我盯著螢幕,看著檔案慢慢地、穩穩地上傳時,心裡卻是很平靜。

還記得,清晨四點開始上傳那大約60MB的檔案,傳完的時間,已是早上六點四十分。台灣當地時間晚上六點四十,我趕上了晚間七點新聞。

我還是有點在意。因為真的無法確定,在昏沉的狀態下,自己能拍出、寫出、剪出甚麼的作品。焦點夠清楚嗎?說故事的邏輯對嗎?即使那只是一則1分40秒的新聞。

這一夜,頭疼沒有停止過。那徹夜未眠的疼,大概一輩子都會記得。

不過,這支2’30”的紀錄影像,不是新聞,是我對La Paz人的"印象"。

街頭藝人,眼盲但演奏的默契十足…
推著推車賣葡萄、背上背著小娃兒的老婦人...
大街旁擦皮鞋的女鞋童…
戴著高帽、穿著大裙子傳統服飾的婦女…

我知道,這支影片僅僅只是La Paz很少的一部分,實在不夠深刻。但相信我們依舊能夠從他們的眼神、動作、表情中,感受到高山子民的喜怒哀樂,揣摩高山生活的刻苦。

兩天後,頭疼的症狀稍稍減輕了些,而就在離開La Paz的夜裡,在前往機場的路上,我看見山谷如星光點點般的夜景,實在很壯觀。不過,我有點高興自己可以回到氧氣充足的平地,但也不禁在想,La Paz的人們,真的"習慣"過著氧氣不足的生活嗎?

能適應的人,留了下來。不能適應的人,便離開了家鄉。

或留,或走,都是選擇。

人都有選擇的權利,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。

還記得,玻利維亞(一)


2008年3月10日。風大。天氣晴。

在Main Street快步閃避擁擠人潮,等不及號誌燈變換成銀色小人的行人通行標誌,便幾個箭步、穿越馬路,使勁推銀行大門,火速在ATM提了一百元。

真的很著急又害怕,所以提早二十分鐘到了診所。但是醫生很忙,忙著一口、一口,細心地將像是麥片糊的食物,送進躺在推車裡的小男孩的嘴裡。

『我的右眼突然看不清楚、很模糊,已經第五天了…我的右眼度數很深、左右眼視差很大,我懷疑是視網膜剝離….還有,我剛從玻利維亞回來,在哪裡我有六天沒睡覺,會不會是因為眼睛太累了所以….』

好不容易等到小男孩吃飽了、選定了想要把玩的電動車,這才輪到我和醫生好好地交談;我迫不亟待、自顧自的、一股腦兒地向醫生陳述自己眼睛的病情…

『妳有高血壓、糖尿病嗎?』醫生拿著病歷表,很冷靜地問診。
『我沒有。』
『妳家裡有人有青光眼嗎?』
『沒有,都沒有。醫生,我帶眼鏡的時候,不會覺得那麼不清楚…可是隱形眼鏡就會….能不能幫我檢查,我覺得自己快瞎了…』我有點不耐煩,想請她趕緊用儀器檢查…
『……』『……』
『……』『……』
充滿母愛光輝的女醫生,不急不徐、慢條斯理地問診,問著問著、竟然笑了。

『嘿,小姐,我懷疑妳是隱形眼鏡左右戴反了…呵…』她忍不住笑出聲來。
『啊?怎麼可能……會這麼蠢嗎?………可是如果真的是這樣……可以把95元還給我嗎?』很糗。但更心疼那95元。

嗯,我用95元美金,證明了自己的愚蠢。

從玻利維亞回到紐約的前五天,除了"幾乎看不見"、還昏沈地躺了三天。這是來到紐約七個月,第一次生病。

昏睡的三天,在玻利維亞發生的一切,若有似無地在眼前若隱若現,我一度懷疑是眼睛看不見產生的幻覺。

Santa Cruz,玻利維亞的經濟中心。晴、雨、陰、悶,一天可以變換四種天氣。
雨的味道、泥巴的味道、濕濕黏黏的空氣,不時撲鼻而來….那味道像極了梅雨季時候的台灣。

這城市有點像是紅心標靶。

最繁華的市中心是第一環,接著向外延伸,每一環都有一個”圓環”,每個圓環都有各種不同的"雕像",有耶穌像、還有民族英雄像。二環、三環、四環、五環,一直到沒有環,就是偏遠的郊區。

每一環都沒有紅綠燈,每一環的交通都很擠,有馬車、大巴士,還有很多很多看來相當老舊的二手小客車。每台車都照自己的意思往前衝……衝、衝、衝,在Santa Cruz開車不需要交通號誌,只需要默契。

路上很少看見交通警察,就算有,也很難理解那空中亂舞的兩隻手,究竟要把大家指引到哪兒去。

Santa Cruz擁擠的交通,讓我想起了印度加爾各答。兩個城市最大的差別在於---加爾各答有很多紅綠燈,但是Santa Cruz車子的行進速度比較快。

兩個城市都看不出甚麼明顯的社會規則,但兩個城市的人們,都在模糊中,創造出自己獨特的、井然有序的生活方式。

Santa Cruz二環的傳統市場裡,可以看見戴著高帽子、穿著大裙子、留著長頭髮的原住民婦女;她們的樣子,很接近我印象中安地斯山脈原住民的形象。服飾的色彩很鮮艷,裙子越多層、代表她們的社會地位愈高。我喜歡他們的帽子,帽緣很寬,圓的、或是方的,造型或許不怎麼多樣,但搭配上傳統服飾,很協調,也很出色。

過了二環往一環市中心去,一環是白人為主的經濟中心。
在這裡,所謂的白人,其實並不怎麼白。數百年西班牙人的移民統治,種族間的通婚早已稀鬆平常,當然仍有很多白人想要「維持」純正的白人血統,想要成為掌控社會權力與資源的「上層階級」。

膚色、人種、血源…,民族主義的論戰與社會階級的區分,全世界到處都有,在哪裡都是複雜難解的習題;那是政治的、經濟的、文化的、宗教的、人性的,總是剪不斷、理還亂。

理性、和平、平等,說來容易,做來難,也是難解。

這難題的習題在經濟中心Santa Cruz和首都La Paz之間,也陷入泥沼。2005年12月,玻利維亞人民選出了歷史上第一個農民出身、本土的、非白人的、左派的現任總統Evo Morales,在當時便被認為是左派勢力的大勝利,當時國際輿論也預期,如果Evo Morales不能實現對廣大農民選民的競選承諾,那麼將會造成玻利維亞社會更嚴重的動盪。

三年來,Evo Morales總統將國家制度向共產主義修正,與Santa Cruz以經濟發展、多元文化發展的發展方向,出現了歧異。而意見的分歧,則是導致地方與中央之間的嚴重對抗。中央限制能源進口Santa Cruz,預算分配不如Santa Cruz省府的預期;由於對中央政府極度不滿,Santa Cruz一度要宣布從玻利維亞獨立...於是中央發動農民包圍Santa Cruz…

政治對立,導致人民生活更為辛苦。
只是人性很脆弱,容易被煽動,於是再怎麼苦,一個不小心就跳進陷阱、不小心被操弄...

玻利維亞是南美洲最貧窮的國家之一...
65%的人每天賺不到兩塊錢美金...
國民年平均所得不到1500美金...

簡單的推理,人人皆知的惡性循環。不管高山或平地,生活都不容易,得有將心比心的包容與理解。

La Paz,玻利維亞的政治中心,國會在那裏,總統也在那裏;4200公尺高,是全世界最高的首都。

房子沿著陡峭的山谷,密密麻麻地往上興建,富有的人住在低緩的山谷,住得越高,越得忍受夜晚的寒氣…雖然有著看似一伸手就能頂到天的豪氣,但氧氣卻少得可憐...

永遠會記得,無法控制自己身體的無奈和無力。

再怎麼用力也吸不到空氣的胸悶、一移動便覺得炸彈在頭殼裡爆炸、彷彿腦漿四溢的頭疼…想多吸一口氧氣的狂,在La Paz的那一夜,我真的情願高攀不上他的雄偉豪氣。能好好活著,很幸福。
當想要多吸一口氧氣都變成奢求的時候,真的,再也沒甚麼好計較。

三天的昏沈,沉澱了玻利維亞的記憶。